“颠三倒四”面面观
汉语的语序是很微妙的。就说这“颠三倒四”吧，如果说成“倒四颠三”“倒三颠四”“三颠四倒”“四颠三倒”，恐怕也算不得错。非但算不得错，有时还别有一番韵味呢。
欧阳修《醉翁亭记》中有一句是：“酿泉为酒，泉香而酒冽。”按照常理，应是“泉冽而酒香”——泉是清冽的，酒是香醇的；但经过欧阳先生的颠三倒四，仿佛起了化学反应，无论是泉的味道，还是酒的味道，都顿时变得丰富而浓郁起来。
然而，语序毕竟是汉语表达的一个重要手段，对此掉以轻心，或者乱点鸳鸯谱，难免会弄巧成拙。《清稗类钞》中有一个故事，说的是某人“以母设宴受贺”，获赠一幛。其幛文为四个字：“德配孟母”。德行堪与目光深远的孟母相比，这评价自是不低的。谁知在悬挂这四个字时，一不小心成了“母配孟德”。就这么颠倒了一下，自己的母亲竟被许配给曹操先生，让人看了能不喷饭？
网络上有不少段子，正是以颠三倒四为表现手法的。一位美女对医生说：“我想丰胸，不知手术后会是怎样的效果。”医生语调诚恳地说：“一般会有四种效果：大不一样；不大一样；一样不大；不一样大。”真可谓严肃和幽默并出，诚恳和调侃齐飞，汉语的奥妙于此可见一斑。
日前中国作协高洪波先生的一封“退礼信”，引起了轩然大波。此事的是非曲直，外人难以置评；这里只想对信的第一句话，从语言的角度稍作饶舌。信是写给“送礼人”、陕西省作协副主席阎安的。阎安获得了“鲁迅文学奖”诗歌一等奖，据说就在颁奖盛典结束以后，高副主席“塞”给他一封信。信的第一句话是：“祝贺名至实归。”
稍有文字知识的人都知道，汉语中有一条成语叫“实至名归”。实际能力达到了，名声自然会随之而来。所以，一个人首先要提升自己的实力，而不是奔走于豪门之间，削尖脑袋沽名钓誉。高副主席在写信时，不知是习惯使然，还是偶尔笔误，把“实至名归”写成了“名至实归”，“名”和“实”翻了个儿。到底是实力随名而来，还是实惠随名而来？这看似不经意的颠倒，让人对“鲁迅文学奖”不禁浮想联翩。
2014年《汉字听写大会》，有一道听写题是“鸿泥雪爪”，曾引起不少人的议论。一般人熟悉的是“雪泥鸿爪”，它出自苏东坡给弟弟的诗：“人生到处知何似？应似飞鸿踏雪泥。泥上偶然留指爪，鸿飞那复计东西？”后人便以“雪泥鸿爪”比喻生活留下的痕迹。这条成语形象鲜明，设譬生动，堪称成语宝库中的精品。“鸿泥雪爪”虽然也可找到用例，但只是古人偶一为之，毕竟文不从字不顺，大小词典一般都不收。央视舍“雪泥鸿爪”而取“鸿泥雪爪”，也许是为了增加试题的难度，可惜这种做法有点得不偿失。是啊，怎么能够为了迁就比赛，而背离正确传播语言知识的宗旨呢？
“鸿泥雪爪”并非孤例，值得一议的还有“火尽薪传”。一般工具书中只能见到“薪尽火传”，此语源于《庄子·养生主》，说的是在烧火的时候，“前薪虽尽，后薪以续，前后相继，故火不灭也”（成玄英疏）。后人便以“薪尽火传”，比喻师生相授，学问代代相传。但常有人把它颠倒成“火尽薪传”。只是“火”已灭尽，“薪”虽留传，又有何补？
——《咬文嚼字》2015年第9期，作者：郭一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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